时间是有限的,或者说他很吝啬,就像只踩着两块石头过河,想要前进的话,就需要不停地把身后的石头搬到前面一样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你从小到大消耗掉的时间,其实是从父母身上抽取的。方明在很久之前就发现了这一点。他的父母在他二十岁那年就出车祸死了,也可能他们的时间只够支撑他活到20岁。但他仍然活着,不知道在吸收着谁的时间。方明甚至觉得在之后无数次死里逃生的那18年中,他已经额外消耗掉了比别人多的多的时间。
不过他不在意,也不觉得意外。因为方明也能感受到自己也正在被别人吸取着时间。大家的时间似乎都刚好够活过一天。如果时间机器没有算准,那有人可能就要倒大霉了。他希望自己被吸走的那部分是他女儿拿走的。那样的话,他愿意把自己剩下的时间全都给她。但是,他不知道这其中运行的原理。
方明感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正在被抽离。
白点在方明眼中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像素大小,但是仍然无比清晰。随后,所有色彩开始颠倒,针眼般大小的白点好像被点上了一滴墨水,缓慢地开始向边缘扩散。周围的黑色背景也缓慢地褪成了不均匀的白色,好像有人在胡乱地擦涂着颜料。
方明咳嗽了两声,挣扎着站了起来,粗砺的沙石粘了他一脸。远处的海浪有节奏地一次次冲击着海岸。他转头看向另一侧不远的别墅,爸妈还没到,他们应该还在路上,和以前一样开车来海边别墅一起和他过十一假期。
回屋等吧,方明伸了一个懒腰,除了后背有点轻微的疼痛之外,一切感觉都还好。湿冷的海风黏腻的吹得脸有些凉,他跑到门口,轻轻的打开房门。
屋子里还是老样子,雕花的门窗因为没有阳光透过,整个屋子显得很黯淡。客厅的大吊灯在阴影中飘忽不定,家具上盖着的透明防尘袋连绵起伏,组成了一片寂静的风景。虽然一切和去年也没有什么不同,但方明还是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他透过大门望向远处海平面的天空。
天空看上去很脏,似乎密不透风,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白色。挂在正中间的太阳却是黑色的,好像是全日食一般,只露出了一圈金色的边缘。方明诧异的瞪大了眼睛,他本能地在脑海里快速翻找着答案,可是涌上来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,焦躁的思绪像一只迷路的苍蝇在脑海中乱飞乱撞,他又有了想要呕吐的感觉。
风声中掺杂了杂质。
不远处的沙滩传来了像是某种动物爬行的声音。那声音有预谋地一下下划着沙子,很规律,似乎是专门为了吸引方明而设计的。
这很有效,方明毫不犹豫的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。但与其说是一探究竟,不如说是想赶紧逃离正向他笼罩而来的恐怖。
声音是从南面山坡下面的一小块空地传来的。这里很荒凉,除了沙子和碎石什么都没有。在一片黄土中,有人拿着一柄剑——似乎是木质的。他一下下向前刺着,动作有一些漫不经心。左脚随着前刺的动作向地面蹬去,掀起阵阵尘土。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肮脏不堪,发黄的衣领和披散着的头发带着胡须黏连成一团。脚上的鞋也破破烂烂的,好像从穿上后就没有换洗过。
方明站在土坡上叫了他一声,那人没有丝毫回应,也许是没听见。方明有点尴尬,只好战战兢兢地从土坡侧面走下来,他感觉这片空地很像是一个陷阱,可他现在连打退堂鼓的勇气都没有了,他预感到这个圈套不会让他轻易离开这里。
空地的气味很难闻,围绕着一股死鱼的腥臭气。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书籍,封面的字迹模糊,几乎要烂成了纸浆,已经无法辨认。
“你好。”方明又一次向他打招呼。
“譬如你进一座城,城墙围绕,只有一门。不经过这个门,便不能进到城内,对不对?”
方明愣住了,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,他仍然背对着方明,一下下挥舞着手中的木剑,方明这才看出来那好像只是一根木棍而已。
“不经过这个门,就不能进入城内。就是这样,我认为今天的启示是不明显的。也就是说今天在福音里得不到任何信息。”
方明觉得他语无伦次,疯言疯语,应该是有精神病。他想靠近这个疯子,看看他到底长得什么样。
“应当立正,凝视正西方……双手上举,执行律法,遵照法则默念……”
方明从左侧走过去,可是看到的却还是他的背影。疯子的左手在突刺的动作中一下下伸展出来,为身体掌握着平衡,他的嘴还在不停地嘟囔着,语气越来越急促。
“他们排成队伍,如同是一座城墙,围护着吾主,石门是……”
方明又从右侧转过去,但是疯子好像在和方明转圈,他依旧只能看到疯子扭动着的脊梁骨和紧握着木棍的右手。无论方明左转右转,疯子永远是背对着他,这样他永远也没法看到他的正脸。
突然方明发现,转动的其实不是这个疯子,而是整片海滩。
所有的背景都在跟着方明转动。
方明恐慌到了极点,知道自己又掉进了冥冥之中的一个阴谋。
方明已经不想看到他的脸了,他开始害怕这个疯子突然转过头来。那张脸似乎是一个绝对不能触碰的秘密,是他脆弱的神经承受不了的恐怖。
“只有这一个石门可入不经过这个门不领取他的圣名作自己的名号,就不能进入……”
方明完全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,无数的文字像虫子一样从耳朵爬进了方明的脑子里,不断地啃咬,繁殖。他试着用仅存的理智去思考,一点点分解着它们。但是消解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他们繁殖的速度。终于方明再也撑不住了,他胡乱地挥舞着胳膊,痛苦的挥舞着,想要驱散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。
疯子仍然背对着方明,手上的木棍也依然漫不经心的刺着,但他却哈哈大笑起来,用嘶哑的声音吼叫着:“你醒来之后还会见到我!”
现实和梦就隔了一张薄薄的纸。
方明再次醒来后,发现自己躺在二楼父母的卧室里,床头困倦的灯光隐隐照出房间的轮廓,家具都被深深地嵌入阴影里,如同错综复杂的建筑群。方明感到它们似乎都在暗处盯着他,一动不动。
海风鬼祟地拍打着窗棂,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——外面在下雨。雨似乎下得很凶,闪电透过玻璃一下下的亮着。方明感到有点阴森,心中好像还有那个沉重又黑暗的梦的残渣。他缓缓的起身下床,走到窗户旁边。
外面一片漆黑,只有闪电劈亮的一瞬间,方明才能看清楚远处的海,暴雨中的海浪像是流动的大理石岩,不同形状的岩石不断互相冲击着对方,又融化在一起。方明转过身又坐回到床上,低下头不敢再盯着窗户,他怕窗外一闪一闪的幻灯片突然换成一张恐怖的脸。
他故意把头转向别处,看向右边墙上挂着的时钟。
现在是半夜三点。
夜静的像一具死尸。
方圆几公里内的所有生物应该都在死死的睡着。有些可能在树丛里,有些可能在深海中。也可能有夜行的,叫不上名字的动物,在黑暗中偷偷的做着什么,也许在挖洞,也许在啃咬什么虫子的尸体……
方明突然感到自己似乎也在做一件事,或者正站在同时进行着的无数事件中的某一件上。可方明把记忆中的拼图拼了又拼,他找到的形状有很多,却始终拼凑不到一起。
楼下好像传来了敲门声。
方明回过神来,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,静静的聆听着楼下的动静。
也许是风声?
楼下很快又传来三声有规律的声响。
方明只能再次站起身,他轻轻打开房门,小心翼翼的走下楼。一楼的走廊漆黑一片,其他房间也没有开灯,宛如一个个巨大的洞穴。只有玄关尽头的一盏灯幽幽的照亮门口,吸引着方明。
敲门声没有再响,但是方明能感到那人正一动不动地隔着门盯着他,等着自己给他开门。
方明又想起了那个梦,很害怕门后会是那个疯子。但是他知道自己逃不了,就算不开门,他也会从砖墙的缝隙挤进来,然后怨恨的质问他:你为什么要看我的脸?
方明咬了咬牙,快步上前打开了门,冷风夹杂着暴雨从门缝灌进了屋子里,吹的方明睁不开眼。
“你好,方明同志。”门口的人走了进来,身上的毛呢大衣被水浸成了黑色。软毡帽也不停地往下滴着水。方明看不清他的脸,声音也很陌生。
“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坐着聊吧。”还没等方明回话,他就自顾自的从玄关走向客厅,在门口摸索着打开了灯。吊灯似乎因为很久没有开过,快速闪了两下后才将温润的暖光撒向房间,一直延伸到冰冷的窗边。
“我叫魏嵬。”陌生人躬身坐在了沙发上,方明看到他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到风雨的痕迹了。大衣也变成了干燥的浅灰色。他觉得一切又开始向着不正常的方向发展,怀疑自己被困在了另一个不真实的梦里。
“是挺不真实的,不过在这里一切都还合理……恐怕也没什么合不合理。”魏嵬摘掉了帽子,放在茶几上。“方老师,您不是在做梦,但是……我确实要和您好好解释一下,您也坐吧,这件事一时半会说不清,恐怕你我都会有很多疑问。”
方明一言不发,一直盯着魏嵬的脸。他知道现在肯定是在做梦。自己仍然没有逃出这个圈套。方明在想身边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武器——也许那个烟灰缸可以,如果他下狠心的话,可以狠狠地朝他的脑袋砸下去。
“不知道您还记得多少在特拉维夫的事?”
方明的记忆深处隐隐传来了隆隆巨响,内心像地震般一块块的迅速崩裂,他不知道即将来临的到底是什么,自己只能困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忐忑的等待着……
他又看到了支离破碎的天花板,那些井然有序的线条被打乱成了无比混乱的状态,纠结扭曲在一起,在灰暗的天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。方明被这无序的漩涡吸了进去,他随着气流翻滚着,又被其中数不清的线条死死缠住脚踝,像失控的风筝一样上下翻飞。在眩晕和混乱中,他看到了自己和肖荣,又看到了发生过的一切。
“肖荣……她怎么样了?”方明双手搓揉着脸,大脑晕眩不止,好像脑浆被勺子搅和过一样。
“谁?那是当时和你们一起的吗?我也不认识,对不起,我知道的很有限。”魏嵬抱歉的说,“我目前只是负责来和您沟通。”
“以色列的战争如何了?”
“已经结束了,现在是巴勒斯坦。”魏嵬向后把身体倚在沙发上,翘起二郎腿。“当然西南的一部分是由埃及占领,不过你要是只问以色列的话。这个国家一个月前就已经不存在了,只有一小部分作为愿意留下的以色列人的保留地。”
“一个月前?”方明突然觉得事情变得很不对头。“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“对,有关这点。”魏嵬又向前坐直了身子。“方明同志,你的伤势比较重,我们现在哈尔科夫。这里我们和苏联的同志们一起帮你治疗。”
方明皱着眉头没有说话,他完全不明白魏嵬在说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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